第二章 他曾是她一个人的林向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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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一直没人说话,倒是能听到彭菁的啜泣声,过了一会儿,才听她问夏宏远:“宏远,你是不是变心了?”
夏宏远又有些惋惜地叹道:“邵明泽这人倒也算是个人物,有点可惜了。”
邵明泽神态轻松地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着随意地搭在桌边,回道:“不客气。”
她的大脑早已被酒精刺|激得生死不惧,听他说她撒酒疯更是愤怒,偏偏就拦在他车前不肯让开,双手将他跑车前盖拍得砰砰作响,嘴里大叫着:“不就是辆破跑车嘛,有钱了不起啊?你有种就撞死我,撞死我啊!”
邵明泽这回没有起身,只坐在那里抬着头惊讶地看她,也是一副有些意外的神色:“夏小姐?”
苒苒用纸巾擤了把鼻涕,盯着他问:“那你还要和妈妈一块儿逼着我去见那个邵明泽吗?”
秘书感激地笑笑,忙借着泡咖啡起身避到茶水室去了。
韩女士恼怒之下断掉了她的学费和生活费,借此逼她妥协。她死硬不改,靠着助学贷款和打工度过了大学三年时光。
夏宏远果然声音低沉地开了口:“小菁……”
邵明泽问道:“你是独身主义者吗?”
苒苒就站在那里,那条叫做回忆的小河从她心中静静地流淌,所到之处一片冰凉。
韩女士画着精致的眼妆,眼底却没有丝毫的温度,问:“那你喜欢谁?还是林向安吗?他喜欢你吗?”
挂了电话,苒苒又继续转发她的公文,待把文件都转发出去,底稿也都保存了,这才突然想起来竟然也没问问夏宏远对方的情况。她暗道:这回失策了,就算是做戏也应该做得周全点,这般连什么情况都不问一句,明摆着就是去应付差事,日后没准夏宏远就能回过味来的。
苒苒觉得在这事上没必要做戏,就点了点头:“还成,有点饿。”
苒苒坐在地上,借着酒劲抱着穆青的腰哭得昏天暗地。在这之前,她和穆青并不熟,同系不同班,住的宿舍也隔着一段距离,不过是点头之交。
穆青静静地看了她良久,最后还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叫苒苒颇为意外,不管他这人如何傲慢,这几句话说得倒是极有道理。苒苒不由得点了点头:“邵先生是个明白人。”
这样出乎意料的友好态度倒是叫苒苒不好意思再继续绷着一张脸,只好将那口气吞了下去,面色缓和下来,没话找话地问道:“邵先生对前面几个都不满意吗?”
后来她自然是活了下来,只是体重却再没能突破九十斤。因为太过急速的饥饿减肥,她的内分泌已是十分紊乱,消化系统也彻底地被毁掉了。
多年过去,她都快忘记了彭菁的面容,这次见面才惊觉爸爸的小娇妻倒是依旧面容娇美,比起年华逝去的韩女士来,果然当得起“小”“娇”二字。
夏宏远正尴尬着,忙不迭地答应了。
夏宏远告诉了她一个地址,最后还不忘交代她换件衣服再去,打扮得漂亮点。
很多事情,明明已经过去了很久,却仍记得那样清楚,仿佛一闭上了眼,伸手就可触及。直到现在,她还清晰地记得林向安答应做她男朋友时说的话,他说:“夏苒苒,只要你别再继续胖下去,我就做你的男朋友。”
那时他们还没有离婚,两人却已开始吵嘴,韩女士骂夏宏远粗鄙没素质,夏宏远回应她是装相假惺惺。现在想来苒苒竟然有些怀念那些日子,虽然他们会吵吵闹闹,起码家里还有点人气,有那么点热乎劲。
苒苒和韩女士的战争已经持续了近二十年。韩女士逼着她去学弹琴、学跳舞,逼着她去学书法、学画画,逼着她去做一切韩女士自己想做而没机会做的事,但苒苒丝毫不喜欢。甚至自从十五岁她的身高不再增长,一直到十八岁进入大学,三年之间她几乎没在家吃过一顿饱饭,韩女士严格控制着她的饮食,生怕她会长胖。韩女士觉得她这样的身高顶破天也不能超过一百斤,否则就连个娇小玲珑都算不上了。
夏宏远没有说话。
邵明泽眉头微敛,思考了一下回答道:“我可以不干涉你的交友,但同样,也请你给我留有私人空间。”
她不敢接他这个话头,忙借着买房子的事情岔了过去。夏宏远叫人在她单位附近挑了好几套房子,她最后选了一个面积最小的,只有百十来平米,却是大开间结构、精装修了的,宽敞明亮,一个人住着正合适。
“是否在守候一段爱情或者是在等待一段爱情?”
她没见过苏陌,只知道她是隔壁西大的学生,是林向安心中向往的女神,是真正的言情剧女主角。她与一个富家子弟爱恨纠缠,黯然情伤之下远走异乡,于是林向安这位骑士决定不图回报只身相随。
苒苒知道夏宏远经常跟一些政府官员打交道,不但逢年过节都要送礼,就是有人生病住院也会送个红包表示一下心意,所以听了倒不觉得意外,只是有些好奇:“需要包很大的红包吗?”
其实韩女士说的不过是气话,她却当了真,又或是她明明知道韩女士说的是气话,却故意把它当了真。当时正值暑假,她自己租了一间小小的房子,用不到一个暑假的时间,把体重从一百二十二斤减到了八十斤,不但可以赚足穆青的三十万,自己还能得十几万。
邵明泽坐在那里,微抬着脸看她,狭长的眼眸中藏着促狭之意,像是藏着一对瑰丽的宝石,被店内的灯光映得流光溢彩,眼睑一开一合间就像是有无尽的光芒从中倾泻而出,仿佛能摄走人的心魄。
凡事都要见好就收,再说又得到了夏宏远的保证,于是苒苒心满意足地出了办公室。
夏宏远问苒苒:“你怎么认识邵明泽的?”
苒苒沉默了一下,又摇了摇头:“没有。”
果然,苒苒这样一说,夏宏远脸上的怒气顿时散了,反而带上了些内疚之色,手忙脚乱地抽了纸巾递给她:“苒苒别哭,别哭,都怨爸爸没把事情和你说清楚。”
彭菁说得声声泣血,苒苒却是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差点把牙都酸到了。不过她想夏宏远未必会觉得彭菁说的这些话酸,他跟在彭菁在一起过了十多年,开始又是轰轰烈烈地爱过的,不管现在恨也好怨也罢,总该还有几分感情在的。
夏宏远听了这话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由得看向女儿。
她酒喝得太多,眼前早已是一片昏花,看那人的脑袋足有猪头那么大。本是想着跟他道歉的,可一听他这话却是奓了毛,指着他的鼻尖回骂过去:“你他妈开车撞人还有理了?你带没带眼睛?”
就在这时,从侧面猛地冲过来一个人,一把抱住了她就往路边拖,大声喊:“夏苒苒,你疯了吗?你疯了吗?”
她摇身一变成为现实版的励志言情剧女主角,每每有人为情胆怯的时候,都会拿她做励志榜样,说夏苒苒都能追上林向安,你还怕什么?
苒苒透过指缝偷偷地观察了一下夏宏远,见他确实是一副被她哭得头大的模样,便又一面哭着一面指控道:“爸爸什么时候这么听妈妈的话了?分明就是你瞧上了邵家的财势,想要不顾女儿的幸福卖女求荣!”
苒苒愣了一愣才听明白了夏宏远的话,然后很快便做出了最适宜的反应,乐呵呵地答道:“好啊,爸爸,我就卖给你一个面子。说吧,要去哪里见面?”
同一架飞机搭走了苏陌和林向安,顺便也带走了苒苒苦苦追求了两年半的爱情。
陈洛也一起上了车,趁着在路上的时间向夏宏远汇报工作。夏宏远没啥反应,待说到规划局局长的儿子刚从国外回来了,这才开口吩咐陈洛道:“回头把那辆车手续办全了给林局开过去,就说借林公子开着玩。”
那人咬着牙一言不发地站了会儿,果真就转身坐进了车内。
那时,韩女士刚刚与夏宏远离婚,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她的身上,她的反抗也越加激烈起来:暴躁叛逆,逃课打架样样不少,更是报复性地偷吃很多高热量的垃圾食品,将自己一口口吃成了一个小胖子。
陈洛微微愣怔了一下,向着办公室的方向看了几秒钟,似乎明白了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举动,突然又微笑着转头问她:“你这是要去哪里?用不用我送你?”
穆青转过头,惊愕地看着她。
邵明泽瞥了她一眼:“请叫我明泽就可以了,听家母说她和韩阿姨在闺中时就是好友,两家更是世交,这样算来你还应当叫我一声哥哥。苒苒,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穆青苦涩地笑了笑,却是摇着头不肯说。
她这样一强横,对方倒是沉默下来,在那儿站了片刻后只冷声说:“我不和醉鬼打交道。既然没撞着,你就让开,别在这儿撒酒疯!”
苒苒笑着接过纸杯捧在手里,看他在自己对面坐下了,随意地问道:“看你像是刚从外面回来,忙什么呢?”
外面风和日丽、景色宜人,苒苒踮着脚站在马路牙子上,就着街上的汽车尾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打算先去找夏宏远联络父女感情。他刚叫人送了张银行卡给她,还给了她几处新楼盘的信息,叫她挑一套满意的房子。她想自己得去他客气一番才好,一来是为了表明她不是那种势利贪财的人,二来也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一张卡和一套房子加起来也没法和夏宏远的公司比。
陈洛笑了笑,带着她去了公司楼后的小花园,然后又出去买了两杯热咖啡回来,笑着递给她一杯:“暖暖手吧,这边虽然冷点,不过空气还清新些。”
陈洛在半路上下了车,夏宏远带着苒苒去了一家高档的私人会所,点了一桌子的菜,不停地用筷子点着盘子叫她多吃,走一如既往的豪爽风。苒苒就突然有些理解了为什么韩女士每每提到他都会有些不屑,说暴发户就是暴发户,有再多的钱也成不了名门。
她从高中起就暗恋林向安,进了大学后开始对他穷追猛赶,“事迹”传遍了整个学院。当这件事都快成为华大的笑话的时候,林向安终于转身接受了她的追求。她摇身一变成为现实版的励志言情剧女主角,每每有人为情胆怯的时候,都会拿她做励志榜样,说夏苒苒都能追上林向安,你还怕什么?
她的脸上一烫,恨不能将那一杯咖啡泼到他的脸上去。流氓就是流氓,哪怕外表上装得再像一个绅士,也掩藏不住他的流氓本性。
邵明泽不在意地笑笑,眉眼中有着不屑掩藏的锋芒,问:“那请问你的择偶条件是什么?家庭、学历、工作、相貌,我有哪一点不能满足你的要求?”
邵明泽挑着眉梢看她:“什么?”
“宏远,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彭菁打断了他,呜呜咽咽地继续说道,“你既然不爱我了,我不勉强你,我放你去追求新的爱情。可婚姻不只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我们还有辰辰,儿子是无辜的,我们给他一个完整的家庭,好吗?”
苒苒回过头去,就见邵明泽嘴角带着讥诮的笑意,慢悠悠地说道:“难道没有人告诉你男女的身高不要相差太多吗?否则不但站在一起会很不协调,就连接吻和做|爱都会很不方便的。”
谁知到了地方才发觉对方竟然又是邵明泽!
苒苒掩饰地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回答:“还没有,这次检查的力度比较大。”
吃过饭跟着夏宏远出来,竟然在走廊里又遇到了邵明泽。他显然是有应酬,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酒气。他先微笑着跟夏宏远打了个招呼,然后才又看向苒苒,似笑非笑地问:“夏小姐,单位里的检查都过去了?”
邵明泽神态平静地看了她片刻,这才淡淡答道:“在你。”
苒苒再明白不过穆青的想法,她不过就是要逼她自立,逼她和过去的自己做一个了断罢了。她笑了笑,轻轻地拍了拍穆青的肩膀,说道:“我要感谢你,谢谢你这些年来对我的包容,谢谢你照顾我这么多年,是我应该感谢你,穆青,真的。”
新住处离单位特别近,走路也不过是十来分钟的路程,苒苒便把早上起床的时间又往后推迟了几十分钟。每天从床上爬起来后简单地洗把脸,溜达着去单位吃早餐,中午也在单位里凑合一下,晚上却是早早地回到家里给自己熬稀饭喝。虽然家中没有了穆青操持,但因为不必再把时间花在路上,她的生活倒是没受什么影响。
简单说来,那时她们母女之间就是控制与反控制的关系。韩女士想操控她的人生,而她则挣扎反抗。矛盾激化是在她考入大学之后,她自觉翅膀硬了,决定脱离韩女士的控制,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夏宏远懊恼地抓了抓头发,恨不能对女儿发誓:“没有,爸爸绝对没有!”
西平市虽然早已采取了车辆限号出行,可路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堵,就这样一路走走停停的,待车子转到万和路上来时已快到十一点了。夏宏远一听说她来找他一起吃饭,很是高兴,赶紧叫秘书下楼来把她接了上去,说等他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之后就带她去吃饭。
苒苒故意睁大了眼睛,眨了眨,才一本正经地回答他:“就是因为我不够高,所以才更要找一个高的,好来改良下一代基因啊。”她掏出一张钞票放到桌面上,笑道,“我也建议邵先生去找一个身材高挑的妻子,这样才能叫未来的儿子能有一米八的身高,不会被女孩子挑剔。”说完了又冲着他挥了挥手,“拜拜。”
彼时苒苒还小,并不太懂大人们之间的感情纠葛,只是当听到“自尊自爱”这词从一个抢别人丈夫的女人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感觉无比的怪异。
她感激有这么一个人可以陪着自己走过人生中那一段最黑暗的日子。
坐上出租车的时候,苒苒还在想自己果真不是一个做励志女主的料,若真有女主的范儿,就应该对夏宏远这样始乱终弃的父亲嗤之以鼻、不理不睬,哪管他是不是身价上亿、有权有势。
苒苒伸手拍了拍穆青的肩膀,起身回宿舍睡觉。那时她心中已有想法,韩女士白天的时候刚到学校里来找过她,下了最后通牒:“要么痛改前非,回头是岸,要么就和她断绝母女关系,老死不相往来。”
苒苒想了想,回答她:“我不喜欢他。”
无论如何,这样的场合她都不该在场的。在彭菁惊愕的注视下,苒苒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微笑着跟她点头致意,温柔乖巧地叫了一声“彭阿姨”,然后又对夏宏远说道:“爸爸,我到楼下去转一转,您忙完了给我电话吧。”
是的,林向安不要她了,那个她追随着进了华大,又锲而不舍地追了两年零六个月又十三天才追上的林向安不要她了。
他态度冷静,言词条理清晰,就像是一个专业的投资人在跟她分析应该选哪一个投资组合更能规避风险。若是此刻谈论的是别人的事情,也许她会欣赏他的这一份客观和理智,可当她自己身处其中的时候,却是十分厌恶他的这种态度。
女主嘛,就得自强自立、视金钱如粪土才是!可惜她不是女主,所以她看金钱还是金钱,能有个有钱的老爹总比有个要饭的爹强。在这世上没什么拿钱买不到,若是买不到那只是因为你掏的钱还不够。
夏宏远眉头皱了皱,有些不悦地说道:“有女朋友还相什么亲!谁给你介绍的?”
苒苒要扮乖巧懂事的好女儿,于是就安安静静地坐在小休息区里翻看报纸,不承想刚坐了没一会儿,夏宏远的现任妻子彭菁竟然找到了公司。
韩女士强行把她送进了医院,穆青得到消息后过来看她,抱着她放声大哭,泪流满面地求她,说:“夏苒苒,你活下去,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我都求求你活下去。你别叫我背上一条人命,你别叫我背着你的命走完后面的半辈子。”
苒苒却没走,轻手轻脚地走回到门口,把耳朵贴到了门上。其实倒不是有什么阴谋,她只不过是好奇八卦而已,很想知道彭菁这样红着眼圈找到公司来,会跟夏宏远说些什么。
后来,她果真再没能胖起来,而林向安却早已不知去了何处。
可惜她这个女主角做了还没一个学期就被打回了原形。她不过是和班里同学一起出去旅游了几天,再回来时林向安就已经到了大洋彼岸。越洋电话里,他用喑哑低沉却依旧动人的嗓音跟她说道:“苒苒,我们分手吧,我放不下苏陌,我还是爱她,控制不住地爱她。”
因为已经牵扯到了两边的家长,这事更不能撒谎,苒苒老实答道:“没有。”
穆青从沙发上起身,用双手紧握着她的肩:“苒苒,你该站起来了。你才二十六岁,你不能总这样浑浑噩噩地混下去。林向安不值得你蹉跎这么多年,他不值得,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值得你这样。我们把钱去还给韩女士,你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好不好?”
韩女士又说:“夏苒苒,你醒醒吧,别再幼稚了,也得长点出息,别为了个情情爱爱就要死要活的,矫情得叫人讨厌。”
苒苒想了想,半真半假地答道:“前一阵子相亲的时候碰到的,两人就聊了几句,挺坦率的一人,直接和我说相亲是因为家里所迫,他其实已有交往的女友了。”
苒苒接过纸巾捂在脸上,索性放声大哭起来。
这事之后,她们见面还只是点个头而已,绝口不提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后来又过了几天,她半夜里起来去厕所,正好看到穆青一个人蹲在走廊里用手捂着嘴呜呜地哭。
这种事情苒苒之前就听说过,不过是变相行贿的一种。一辆好车外加一张大面额的油卡,坏了撞了都有人给擦屁股,就算有个什么事也查不到那官员头上来。说是借,其实比送还要方便实惠。
陈洛点点头,一一记下了。
邵明泽缓缓地点了点头:“很好,既然如此,能不能考虑一下和我发展?毕竟我们几次见面,也算是有些缘分,更何况不论是从家庭还是个人来说,我们的条件还都比较合适,相信以后若是一起生活的话,也将会是不错的伙伴。”
苒苒当时就觉得自己挺卑鄙的,明明是自己不想活了,却偏偏做出一副为人牺牲的模样,做一份大大的恩情叫穆青背着。
邵明泽不以为意地弯了弯嘴角,又跟夏宏远寒暄了几句,这才转身走了。
苒苒憋了一肚子的火出了咖啡厅,因为走得太急,下台阶的时候还差点崴了脚,气得把两只脚上的高跟鞋都扒下来狠狠地砸了出去。四周的人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她顶着众人的目光往前走了一段,最后还是灰溜溜地把鞋子捡了回来。
她摇摇头:“不用,就想在附近找个地方先坐坐,爸爸叫我等他一会儿,中午一起去吃饭。”
苒苒转身出了办公室就向外面的秘书假传“圣旨”:“夏总叫你去泡两杯咖啡,一会儿送进去。”说完了又冲着秘书眨了眨眼,小声说道,“里面要谈家事。”
苒苒将三十万给韩女士送了去,韩女士脸上丝毫不见意外之色,也没接那张卡,只是问她:“邵明泽哪里不合适?”
她真的是发自内心地感激着穆青,虽然她曾在穆青最困难的时候拉过她一把,可后面这几年,却是穆青一路拉着她前行,对她之体贴爱护、耐心周到,比起家人来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邵明泽的面上迅速恢复了一贯的冷静镇定,闻言答道:“还不至于。”
她和夏宏远走得倒是越来越亲近。这一天本来又约了一起吃饭,可还没到下班时间,夏宏远就打了电话过来,当时她手头上正忙着转一份公文,不等他说话就急急忙忙地应道:“爸爸,我这会儿忙着呢,你先定地方吧,我下了班直接过去。”
她心中大定,摇着夏宏远的胳膊又大大地耍了一番娇痴。
“一共要多少钱?”苒苒又追问了一遍。
许是因为相互之间并不熟悉,反而觉得无需隐瞒什么,又或是因为穆青见过她最狼狈的模样,所以也不介意在她面前展露软弱。穆青把头靠在墙壁上,将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儿地都说了出来:“我妈病了,动手术需要很大一笔钱,可我没钱。而且就算是手术成功了,也顶多能让我妈多活三五年。所有的人都劝我理智些,就连外婆那边的人都劝我,虽没明说,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叫我放弃……可我怎么理智?怎么放弃?要让我眼睁睁地看着我妈躺在床上等死吗?”
邵明泽面上仍是淡淡的,主动替她问服务生要了饮品,然后才慢条斯理地出言解释道:“因为眼看着就要到了三十岁,家里有些着急了,所以最近一直在安排我相亲。夏小姐是我这周见的第四位了,实在是没有心情和精力再去提前做功课了。”
“偶遇?”苒苒瞧着他一脸严肃却谈缘分,越发觉得他言行可笑,张口问道,“这也能算是偶遇?你相亲前都不问对方的情况吗?”
苒苒自然是没有问过的,如果要是问过了也就不会来了。她被他一句话堵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瞪着眼睛,憋着气看他。

陈洛对她并不隐瞒,认认真真地回答着她的问题:“因为和南郊那几块地有关系,所以难免要更重视一些。不过,夏总也说了,这才刚开始,所以也不能用太大的力,先探探路再说。”
说着说着,穆青的眼眶又湿了,泪水重新涌了出来,怎么擦也擦不完,最后穆青索性也不擦了,只用双手捂住了眼。
苒苒哭笑不得,在他对面坐下,有些刻薄地问他:“难不成邵先生是对我一见钟情了,所以才这般念念不忘、死缠烂打?”
“你忘记了问我的择偶条件是什么。”苒苒答道。
苒苒和穆青真正成为朋友是在大学三年级即将结束的时候,她刚被林向安甩了,生不如死。
苒苒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一针见血地答道:“身高。”
苒苒沉默了一会儿,问穆青:“要多少钱?”
在应下帮穆青筹钱后的第二天,她给韩女士打了电话,向韩女士承认错误,痛改前非,同时向她借钱。韩女士还记恨着前一天和她的争执,冷冰冰地回答她:“要钱很容易,你减肥,只要你减下一斤,我就给你一万。”
邵明泽把身子往后倚靠过去,很是坦诚地答道:“有的是我看不上,有的是看不上我。虽然是相亲,但毕竟是奔着结婚去的,总要找一个相互看着顺眼的才能在一起生活下去。”
夏宏远看女儿一眼,却又皱了皱眉头:“一会儿多吃点!你看看你瘦的,身上连二两肉都没有。别听你妈的,女孩子胖乎乎的才讨喜!”
韩女士见过她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之后,气得当场抽了她一个耳光,问她:“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陈洛见她突然出现在这儿,一副鬼头鬼脑的样子,脸上竟然丝毫不露惊讶之色,反而微笑着跟她打招呼:“苒苒,过来了?”
彭菁又幽幽地说道:“宏远,当初我决定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就没奢望着这份爱情能够天长地久。我知道这份爱情本来就是从别人那里抢来的,早晚要还回去的。可我深深地爱过,也被爱过了,很知足了。就是现在再给我一次机会,叫我重新选择,我还是要选择爱你,我不后悔。”
她忍不住嗤笑出声:“那这算什么?缘分?”
她刚被拖离车前,那车就闷吼一声,箭一般地窜了出去。抱在她身后的穆青吓得腿一软,带着她一同栽倒在地上。她那时才觉出一点后怕来,所有的委屈顿时齐齐涌上心头,坐在地上,转回身来抱着穆青放声大哭:“林向安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
转身离开的时候,邵明泽突然在后面叫她:“夏小姐。”
苒苒沉默良久,有气无力地说:“好。”
她如同慷慨赴死的烈士,在他车前晃悠着站直了身体,坦然地大张开手臂,缓缓地闭上眼睛,咧开了嘴角。
搬家那天穆青过来给她帮忙,临走的时候却突然没头没脑地说道:“也许你会说我没良心,说我忘恩负义。可是不管怎样,我都不后悔自己的决定,我希望有一天你也能理解我的做法。”
话说到这里已是十分明白,就是夫妻两个各玩各的,只要在人前扮演一对恩爱夫妻就好,然后等到合适的年纪,再生育两个子女,组成一个世人都认同的正常的家庭。
苒苒笑了笑:“邵先生给出的条件的确很优渥,不过却独独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苒苒学着别人花钱买醉,借酒消愁。有一天夜里回学校,醉醺醺地横穿马路时差点被一辆跑车撞飞。尖利刺耳的刹车声戛然而止,那车子就停在她的身前不足十公分处,已经擦到了她的衣服。驾驶座上的那个男人从车里出来,铁青着一张脸对她吼道:“你找死啊?带没带眼睛?”
什么事都得适可而止,撒泼也不例外。该有的强硬之后,要解决事情还是需要好好说话。苒苒随即放软了姿态,抹着眼泪控诉道:“爸爸,你们这样做叫我很难堪。邵明泽不会相信我是被你们蒙在鼓里的,他只会以为是我在耍心机,就算以后相处,他也会看低了我的。”
听彭菁提到儿子,苒苒不由得暗叹一声,心道:完了,这女人可算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了。彭菁一定是还不知道夏宏远带着儿子去做亲子鉴定这事。她要是一直和夏宏远扯当初的真爱,估摸着夏宏远的心还能有点酸软,可现在她非提那个让夏宏远糟心的儿子。这样一来,夏宏远别说是要变心,恐怕恨不得连心肝脾胃肾都一起换了才好。
“可我喜欢高个子的男人,至少也得一米八以上。”苒苒笑笑,又站起来夸张地伸直了胳膊,用手比划了一下高度,“要这么高,这样才能达到我的标准。”
她点点头,很好心地提醒他:“先别进去,里面正谈家务事呢。”停了一下,又小声地补充道,“彭阿姨找来了。”
苒苒上一次与彭菁见面还是十几年前。那时彭菁孤身一人找到她家里,请求韩女士高抬贵手成全自己的爱情,并希望韩女士自尊自爱,既然爱已经不在了,那就不要再继续纠缠下去,不如放手给彼此一条生路。
邵明泽微微眯了眼,淡淡地说道:“我本来是不相信什么缘分的,不过这样几次三番地与夏小姐偶遇,倒是真有些信了。”
邵明泽又问:“那现在可有正在交往的男友?”
两人正聊着天,夏宏远的电话打了过来,一听说苒苒和陈洛在楼下,便叫他们去停车场等他。不一会儿,夏宏远就独自一人从楼里出来了,面上已是看不出丝毫异色,只笑呵呵地问她:“饿了吧?”
苒苒想了想,决定还是实话实说的好,于是答道:“不是。”
夏宏远一反往日里爽直的风格,迟疑了一下才又说道:“苒苒啊,爸爸有个朋友想给你介绍个男朋友认识,你晚上去见一见?”说完了又紧着解释,“不管成不成,都先去见一面,算是给爸爸一个面子。”
邵明泽眯着眼打量她,还偏了头看了一眼她的脚下,反击道:“夏小姐的身高貌似也不算高,到一米六了吗?”
一听提到韩女士,夏宏远的脸色反而更阴沉了几分。她忙用双手拽上他的胳膊,又趁热打铁道:“都是妈妈啦,她好像总是怕我嫁不出去,恨不得立刻找个人把我给嫁了,好有人能养我。可我真是不想这么早就结婚,我还没玩够呢,而且妈妈的朋友都有点假惺惺的,我一点都不喜欢。爸爸,你给我撑腰好不好?”
她只好把手机换到了左手上,一面用右手操作着鼠标,一面问他:“还有什么事,爸爸?”
自从邵明泽事件之后,韩女士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联系她。
夏宏远搓着手在办公室里转了几圈,最后停在她面前,举高了双手妥协道:“苒苒,是爸爸错了,爸爸不该听你妈妈的话叫你再去见邵明泽。是你妈妈说你对邵明泽有点误会,邵明泽其实对你印象很不错,也有意和你交往。我以前和那小子打过两次交道,觉得那小子肚子里有点东西,又瞧着他们家也算是个正经人家,这才一时被你妈妈说动了。”
夏宏远的声音果然瞬间冷硬下来:“彭菁,这里是办公室,你先回家去,有事我们回去再谈。”
邵明泽的嘴角虽然还微微勾着,眉梢上的笑意却是敛了起来,沉声说道:“我应该不算矮。”
她一面暗暗懊悔着,一面起身从储物柜里掏出来那件灰色的长大衣穿上,想了想,又回身对着镜子把脸上的妆擦了擦,觉得确实是又土又难看了,这才满意地出了门。
“差不多三十万。”穆青自嘲地笑了笑,嗓音嘶哑得厉害,“我去那种地方问过了,人家那里早就普及高学历了,我长得又不好,就是挂着华大的招牌,短时间内也拿不出这些钱。”
苒苒答不出话来,就直直地站在那里,觉得自己真是可怜。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喜欢林向安,任谁都能掀开她胸口的皮肉,戳着心脏上的那道疤问她:“怎么,到现在还没长好吗?”
陈洛笑笑,答道:“市里一位领导的母亲病了,夏总叫我代他去医院探望了一下。”
“哦?这话怎么讲?”苒苒又追问。
苒苒怕自己弄巧成拙,忙弥补道:“是妈妈的朋友,也是好心。”
而穆青却突逢母亲重病,痛不欲生,彼此都是人生中最为狼狈的时刻。
苒苒听他和她攀关系,立刻就提高了警惕,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你想问什么?”
苒苒低头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说道:“你先别急着作践自己,我帮你筹这个钱。”
苒苒从韩女士那里走出来的时候,脑子里还转着这几句话,觉得韩女士说话真是犀利,半点没错。她现在工作十分稳定,身体基本健康,衣食尚算无忧,却为了几年前的一个男人伤春悲秋、唧唧歪歪,果然是矫情得令人讨厌。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果然就见邵明泽挑高了眉,反问她:“难道夏小姐就问过了吗?”
苒苒把视线从他细长的眼睛上移开,顺势深深地吸了口气,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勉强地冲他挤出一丝微笑,说道:“多谢邵先生的提醒,我以后会考虑一下这方面的问题。”
其实韩女士说对了,她是真的不想活了,林向安走了,她连活下去的劲头都没有了。
“不会了,绝对不会了,我的女儿就是个公主,只有挑别人的份儿,想见谁就见谁。”夏宏远保证道,还不忘补充一句,“以后也是想嫁谁就嫁谁!”
说完就要挂电话,夏宏远却在那边喊住了她:“等等,苒苒。”
苒苒记着穆青那天晚上的情分,迟疑了一下,走过去蹲在穆青的身边,等她哭声稍稍停了,问:“出什么事了?”
许是她这些日来装乖巧懂事装得太过逼真了些,害得夏宏远一时都无法适应她突如其来的泼辣。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直等她都吼完了,这才回过神来,当下就恼怒地叫道:“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女孩子家这个脾气像什么样子!”
夏宏远很享受女儿向他撒娇,闻言忍不住笑了:“我夏宏远的女儿不用别人养,既然不想早结婚,那就再玩几年,等爸爸给你挑个好的!”
苒苒转动着手中的咖啡杯,静静地听着他的分析,待他把话都说完了,才抬眼看他,眉目含笑地问:“那婚后呢?两个人怎么相处?各自有各自的空间,只要在面上过得去就好?”
可受了这样一顿气总得找个地方撒出来才好。苒苒打车去了夏宏远的公司,双手撑在桌子上对着他大吼:“那个邵明泽到底有什么好?叫你和韩芸轮着班地把我往他面前送?是韩芸想巴结他的门第,还是你要从他那里借钱?你们当别人都是傻子吗?真的会相信这样屡次三番地见面是偶然?就算要做能不能做得自然一些?能不能顾及点脸面?”
韩女士这话不是恐吓,她一向说到做到。
苒苒不敢再继续偷听下去,赶紧蹑手蹑脚地往外走,刚到电梯门口,正好碰到夏宏远的助理陈洛从电梯里出来。这是个三十来岁的年轻男人,长得高高瘦瘦的,人也斯文白净,只不过跟着夏宏远见了她两回,称呼就从最初的“大小姐”变成了现在的“苒苒”,言谈举止中也透露出一股子亲切劲儿,像是跟苒苒已经认识很久一般。